大连外国语大学国际教育学院丨【写意极致,镌刻不朽】《DUFL》杂志15周年特刊征稿活动结果公示!

刹那间捕捉到的文化特质

最能够代表该文化的深层意蕴

——列维·施特劳斯  


点此亲启

来自艾蒂托利亚星球的一封信


 致翻开杂志的你:

DUFL杂志社的传统大抵如此,每次征稿结束后,每届主编都会精心打磨一封回信,回给热爱文字的你们——自然,今年也不例外。

来自艾蒂托利亚星球的第三封信,同初雪一路,悄然而至。

从10月19号到今天,在有别人能看到的地方,我们好像只是在静静等待,在挑挑拣拣,在无数篇稿件中以上帝的视角旁观感受俯瞰投稿人的悲喜;但在无人知晓的角落,我们已经为这次征稿活动筹划了132个日日夜夜:

八月,我们不断琢磨往期《DUFL》风格,敲定此次征稿的大致方向;

九月,我们开始征集周围人的建议,再次对征文版块进行精细化改动;

十月,我们最终确定四个面向大众的征稿版块,同时制定出更加无限趋近于完美的征稿规则;

十一月,我们持续关注征稿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和关于四个版块的反响,在保证活动各环节平稳开展的同时,也在为往后的每一刊积累经验;

十二月,在数百篇来稿中,我们反复筛选,顶着几个日夜决出最完美的获奖名单。

在一次又一次的推翻重组中,我们确定了真正想要、真正需要的文字:不是镀着金边的情书,也不是格式化的套作,而是完完整整属于一个人的真情实感。

我们拒绝架空现实的文字,不再着重于介绍“别人的故事”,而是为让更想目睹投稿人释放心底酝酿已久的那场灵感海啸:提供一个泄口:或是温暖治愈,或是坠落破碎,或是无处诉说到快要炫裂的喜悦,或是一个人再难承受的生命之痛。当一段感情从笔端涓涓流出,当“你”化身无数个“他”或“她”,文字就不可能只是文字,它更是盛满灵魂的容器,我们穿梭其中,几乎要为其灼烧融化。

当然,秉承着我们一贯的传统,我们选择了创新。我们试图寻找更加完美的表达风格,尝试焕活文字本身的活力——跳脱也好,沉静也罢,脱离了模板的文字本身就值得观赏和歌颂;没了束缚的文字具有天然的生命力,自然能抓住人们的眼球。即使或许不被人接受没有堆砌的繁华辞藻,没有对仗整齐的文段,也但无人可以否认文字和文化多样性,更无人可以抹去文字鲜活的本真。

写下这些文字的目的不是为了邀功,更不是为了“卖惨”,一百多天的打磨绝非坦途。只是希望翻开这本杂志的你,能够大致了解这本杂志的“前世今生”;同时,我们也希望,你能在其中找到与自己灵魂共鸣的文字,找到失落已久的灵感,获得突破自我的勇气。

阅读愉快!顺祝冬安!

-编辑部

2022年12月8日


台前幕后

《DUFL家年华》杂志15周年征稿活动暨“一封家书”征文大赛于今年10月19日正式启动。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,我们共收到有效稿件269份,其中杂志征稿207份,“一封家书”62份。经过主编团队反复筛选、对比、润色、定稿,现将本次大赛获奖名单公示如下:

“一封家书”征文大赛获奖名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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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DUFL家年华》杂志征稿获奖名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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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采展示

限于篇幅及版块文章构成要素

在此学作君精选了部分代表性的文章进行展示

就让我们停留片刻

在文字的世界中

完成短暂而绚烂的精神溯游

一封家书 | 一等奖作品

英语学院 李林骏


亲爱的爷爷:

昨日在微信群里收到舅舅一家带着奶奶在外游玩的照片,点击加载的同时,我还习惯性地寻找您的身影——又值一年冬季,不知您是否还戴着藏蓝毛线帽,穿着那件破了洞的大衣,在寒风中挺直腰板执着地证明自己不曾老去。

这段时间我的忘性很大,但却从未把您忘记。

您的确是家中最让人放心的那个。犹记从前您总是在我还沉浸于睡梦中时就已经下楼锻炼身体,然后再坐公交车去特价超市为全家采买一天所需的吃食。那么多的蔬菜和肉类,您仅凭自己也能大包小包地拎回来,也许还会顺便在回来的路上见义勇为一把。我仍旧记得记得吗,那天您提起自己替一个没有带够零钱的小姑娘付了公交车费的神情,绝对不亚于每天晚上收看晚间连续剧的愤慨。“整车的人都太冷漠,那个司机师傅也没有人情味。我当时就批评他了,人是不能没有人情味的。”兵团出身,从事过警察行业的您说这话时神情格外认真,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碗筷。而奶奶就背过身来朝我偷偷一笑,“不要管啦,他就是这样的”。

小时候爸妈工作忙,我是由您和奶奶带大的。牙牙学语的我口齿模模糊糊,怎么也说不好“外公”“外婆”这两个在现在看起来很简单的称呼。您也不在意,干脆就和妈妈讲,要我改口唤您和外婆为爷爷奶奶。自此,这称呼一路伴我从幼童成长为青年,声声都是心头怎么也改不掉的绕指柔。儿时只要我喊声“爷爷”,无论在干什么,您都会随之 “诶”一声,陪我玩传声游戏,不厌其烦。

未搬家时咱们住在临近河边的小区里。您不放心我自个儿上下美术兴趣班,坚持要和我一起走。因由于为经常在饭后散步的缘故,您走得总是比我快,我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您的身后。一长一短的影子走过弯延的滨河路,奇怪的是,我并没有叫让求您走慢点等等我,但总能在视线范围里轻易地找到您,然后自己再三步两步跟上来,每次都是如此。

后来的我逐渐长大,升入高中后早已不需要您的接送。但那次去数学老师家参加一对一补习时,您自己淘气,竟与童年的我角色互换后悄悄跟来:“我是她的爷爷,不放心过来看看。女孩子家的,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。”而我当时却因窘迫烧红了耳朵,内心暗暗一味地希望您快点离开,没能察觉出您拜托老师多加照顾我时,投向我的目光里满是不安。

但在我的认知里,您是不会不安的。

这种盲目的认知让我当时忽视忘记了您的感受。我读高中时全市都已奉行衡水式教育,家与高中部的距离超出三公里的学生必须住校,一周回家一次。大抵是从妈妈那里听到了我的抱怨,那日您和奶奶突然来学校看我,怎么看都说我瘦了,然后就从栅栏外变魔法似地递给我一个搪瓷碗,一定要我就地吃完。我打开一看,里边装的是我最喜欢的西红柿炒鸡蛋配米饭。周围的学生来来往往,偶有几个路过的同学好奇地打量我几眼。我被眼神钉住,一时间,羞涩与尴尬涌上来,让我无法吞咽。为了那诡异的面子,我把碗塞回您手中后,不由分说扭头就走。您当时看我的眼神里,是否带着不解和失落?

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都觉得我没有做错。可反复向您解释的时候,我没忍心把“给我添麻烦”说出口。殊不知,您也一直是害怕给我们添麻烦的。

高考倒计时一百天之时,妈妈突然和我说您要回去看望舅舅。你们大人撒谎的技术并都不高明,叫我轻易地从蛛丝马迹间得知,您病了。这病和以往不同,是治不好的。

肺癌晚期,轻飘飘的四个字,压下来千斤重。回去只是为了去更大的医院,能拖一天是一天。

我爱咬文嚼字,咬住“拖”这个字不放手,像阅读文本材料一样细细研究百科词条。

肺癌早期有许多症状,躯干疼痛、反复咳嗽、咳血等,这些是否都是您当时正在默默忍受的?早在一年前我们就该问您,带您去体检。但是我们没有,我们深信不抽烟不喝酒,最注重养生的您是不会生病的。一年以前,我们甚至任由您继续气喘吁吁爬楼前来,为我们送来买好的蔬菜,一切都被很好地隐藏起来。

直到您腿疼到再也无法顺利走上台阶为止。

美好的泡泡被戳破了。我才茫然意识到,自己将在二十岁之际首次迎接生离死别这一重大课题,而头一个给我上这堂课负责教授我的人就是您。

我又是如此自大,自大地以为自己可以无师自通,自大地以为自己可以敌过时间。等待高考结束,等待疫情结束,等待我去看您……让您停留在等待中。最后一次隔着手机屏见面,我们隔着手机屏,您已无法说话。舅舅把屏幕放大,贴近您溃烂的草莓色鼻头,好让您能再看清我一点。这也是您最后一次与我进行角色互换。这次轮到您回到婴孩时期,口齿不清地唤我,轮到我用“诶”做答,哽咽着只知一遍遍重复让您等我的话语,却不知这等待的代价是长久的痛。

这让我无法忘怀的痛。

这段日子里我的忘性很大,忘记您已经不在我的身边。

您头七的日子恰好在芳菲四月。听奶奶说,家里如有离去的长辈,或许会在第七天回来见见他舍不得的人。

午后阳光和煦。我从宿舍楼一路散步至明阳湖,只走有阳光的地方,晒得我的外套暖烘烘的,试图从中汲取一些温度。我想着您若就在天边,还能将我再多看上几眼。只有湖边的柳树陪我呆站着,那发了芽的柳枝摇摇摆摆划破湖面。回头看后山上被修剪掉枝干还没有生长迹象的树木,树与树之间礼貌地保持间距,就好像我与这座城市,乃至这忙碌世界里相遇又分散的人一样,中间的空缺再也无法填满。

回去的路上路过宿舍楼下一树怒放的美人梅,粉色星星点点地团成一簇簇的,风吹过带着枝叶摇动,十分好看。那些为了祈求好运而在树枝上挂上许愿卡的学生们一批批前来,再一批批散开。我绕过他们,许是被大风吹得,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。

爷爷,告诉我,一向一板一眼说话算话的您可有如约而至?

因为疫情,我受困在小小校园里,您则囿于窄窄冰棺中。丧事辗转至六月已经尘埃落定,妈妈他们怕我难过,不愿告知我更多的细节。

抱着那张照片,我看了又看。

我想念,想念您干枯如树皮的面颊、,想念您粗糙的宽厚手掌。我想象,想象您戴着自己最爱的针织帽,笑呵呵地站在我的眼前。

而现在,您只是蜷缩在照片里,整个人凹陷下去,清晰地凸显着轮廓,忍耐着,像您十几年如一日地温和地等待最后的安眠。

写到这里,手机正在播放许美静的《城里的月光》,唱到:“若有一天能重逢,让幸福洒满整个夜晚。”

爷爷啊,你就这样进入了黑夜。只是在那边,您记得要多吃点好吃的,再换上漂亮的新衣服。如果可以的话,找个有阳光的位置舒舒服服地晒晒太阳,安心地读书看新闻吧。不必再为儿女担忧前程,也不必再操劳地抚养儿孙,我希望您是幸福的,毫无牵挂的。

这些被我小心捕捉起的、缝进今后岁月长河的细小碎片,将会一直提醒我回忆您的模样一直记得。

您不在那四四方方的小盒中。您是树,您扎根在我的血脉里。您在我跳动的左胸口,您是支持我的土壤,是日日温柔注视我的天。您是无处不在的,您无时无刻陪在我身边。

我要带着您的那份一起,连同这记忆的重量一起向阳而活。

思念您的幺儿

2022.11.12


点评

”人生步履不停,留给家人的往往只剩下背影,家书需要的从不是华丽的语言和复杂的措辞,简单一句“幺儿”足以传情达意。倦鸟归林,鱼翔浅底,这是对家的渴望,也是生命的归宿,无论是否获奖,都希望你有寄出一封家书的勇气。


时文精选 | 一等奖作品

文/张颂悦

素食者

前 言:

 我们至死反抗冷漠,反对人生中无处不在的暴力。我们竭力地自我解脱,不沉溺于理智与疯狂的对立。

“我做了一个梦……梦里,有谁杀了谁……”

“我”即是《素食者》一书中的女主角——英慧。而像这样的“杀人”的噩梦,不知从哪天开始,每晚都会重复地折磨着她。噩梦中,不止有“看不清脸的杀人者”,还有“满满的悬挂着的血淋淋的肉”, 甚至也惊现过“生吃生肉的自己的脸”。

困于这些噩梦的连日折磨,英慧开始决绝地成为不吃肉的“素食者,”但她却因为自己的这一选择,引来了来自丈夫、亲人各方多形式的“暴力”,并最终遭到抛弃,被关进了精神病院。在一系列折磨下,英慧彻底放弃了为人的权利,开始幻想自己以人身死,以树身生,从而谋求脱离社会,寻求自己的解脱。

在压迫英慧的阴影里,其实纳藏着很多人性的污垢。而她最终追求成树,也是她在面对暴力时一种自我解脱的方式。正如作者韩江所言:她创作的初衷是探究人类的暴力究竟能达到何种程度,以及人的理解究竟能多大程度地平衡理智与疯狂。而英慧的遭遇,正是以一种文学的形式,淋漓展现了暴力、女性压迫等对一个人身心的摧毁程度之深。

一. 无处不在的,是“暴力”

“暴力无处不在。”

暴力最显眼、最浅薄的形式是身体上的压迫。以父母的威严为名义,无情鞭打自己的蛮横的父亲;以丈夫的威严为名义,毫无征兆推搡辱骂自己的丈夫,都带给英慧最实质的痛苦与最敏感的内心。

暴力最可恨、最令人无力的形式是精神上的压迫。真正摧毁一个人的暴力,往往悄无声息。就像英慧的姐姐说的“英慧的变化完全没有明确的动机。”如果不是英慧自己看到那些暴力血腥的梦境,也许英慧自己也是完全无法察觉到那些隐藏的暴力对她的伤害。她不会察觉到冷漠的丈夫带给她的“暴力”——她是我挑挑拣拣选出的再平凡不过的女人,我也永远无法理解她;也不会察觉到专横的父亲带给她的“暴力”——父亲将咬了我的那只黑狗拴在后车座上,让它跟着车的行驶狂奔,而我只是眼睁睁地看见黑狗一点点地口吐血沫地死去。这些无形暴力的压迫,不是伤在身体,而是一点点刻在心上的,直到心被捅烂,英慧才从伤口处流出的脓血中后知后觉暴力的存在。

于是,英慧开始反抗,但暴力从欲望中产生,因欲望的无穷而无限次叠加。从英慧以不吃肉的方式进行反抗开始,暴行也开始更激烈张狂,就像真正有了他们存在的理由。“她这么奇怪,我娶她唯一的意义也没有了,看来只能把她当个保姆了”——这是丈夫的想法。于是,丈夫进行了他的暴行,他强行压住因为吃素而日渐瘦弱的英慧,不顾她的想法发泄欲望;“女儿,我是为了你的身体好,人怎么可以不吃肉呢?”——这是父亲的想法。于是,即使英慧倔强坚持,父亲也依然强硬地掰着她的嘴塞肉。

除了这种实质的暴力,旁观者的冷漠也是暴力。人性本非冷漠,真正使我们冷漠的往往是对理解他人的排斥与强加给他人的定义。英慧进入精神病院后,才对姐姐表露心声:根本没有人想理解我。没有人去了解英慧突然吃素的想法,丈夫只觉得妻子吃素后家中的饭菜不合口味,却从不关心妻子的身体或内心;父母只觉得女儿在胡闹,甚至还会因为女儿突然吃素给女婿道歉,更不必说英慧那旁观起哄的弟弟与无奈的姐姐。这种不理解与对丈夫的威严、女儿的服从的刻板定义,使得英慧从不被理解到甘愿自己远离社会。

二. 理智与疯狂的平衡,需要 “理解”

我们内心不是在自救,就是在谋求救助他人,我们总是不知道我们现在是理智还是疯狂。对于英慧来说,她的选择是清晰理智地脱离,以摆脱自身欲望、伤害自身身体这种最深刻的方式,去自我驱逐,自己远离社会,寻找最原始的自己。她开始是疯狂的,每日地做梦,拒绝所有带肉味的人或事,甚至强硬地割腕。但后来她也理智了——“原来肉是从我自己的肚子里出来的”,她终于明白自己也生活在暴力者的社会,无形中也是暴力者的一部分。于是她开始完全地抛弃本我,抛弃那些压抑的定义。不穿胸衣,光着半身闲逛,坦然地接受阳光,达到了对暴行、对人类完全的自我脱离。而英慧的姐夫,作为一个靠妻子的“软饭”艺术家,虽然是全书中唯一一个能稍微理解英慧的人,但不同于英慧对暴力的决绝态度,他却选择了一种懦弱的、无耻的、被欲望驱使的被动驱逐。他从自己对英慧的欲望开始足陷,即使知道自己愧对英慧的姐姐,也依然颤抖着以艺术的名义,诱使英慧拍下画有鲜艳花朵的裸体照,并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。最终,他以被驱赶的姿态从令他感到压抑的社会中逃脱。他这种对暴力、对压抑的态度,虽然不是决绝的,但却是一种真正的堕落的疯狂。

理智和疯狂都会造成暴力,不止伤害别人,还会伤害自己。两者看似遥远,但其实只有一线之隔。虽然暴力是反复的、永远存在的,但理解与包容却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压制它,平衡我们的理智与疯狂。但凡英慧的丈夫或者父亲稍微理解一下她,以英慧期待的方式去对待她,英慧也不会如此决绝却理智地脱离人类社会。而在理解英慧的同时,其实也可以帮助他们完成自我的拯救。就像英慧的姐姐,从最初的不了解到最后的包容,姐姐逐渐学会站在英慧的角度去思考,也逐渐认识到自己一直压抑着本我,明白自己掩藏在生活中的那些苦涩与真实,从而以复杂却自由的姿态继续生活。

英慧作为一名女性,虽然柔弱,但她就像一面镜子,从“必须平滑”这一压抑的定义中爆发,以决绝的形式自我粉碎,最终展现出藏在镜子碎片中的本质光芒。而这些散落的光芒也在告诉我们:我们都是鲜活柔软的人,我们永远崇尚人与人之间相互的包容与理解。我们接受不同,但不接受刻板的定义,同时坚决反对各种形式的暴力。

“你现在不吃肉,世界上的人们就会吃掉你。”这句凝聚了《素食者》全文主旨的话,值得我们思考。希望最后拯救我们的不只有自己,还有世界上很多我们爱着的或陌生的“其他人”。希望暴力的恶可以从每个人身边减少。


点评

”在我们没有办法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时,我们所能做的还有什么呢?英慧是全书一个最大的矛盾集合体,她看清了身上的束缚,想要挣扎反抗;另一方面,她又完全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,只能默默忍受。在矛盾的尽头,一种诡异的爆发逼疯了英慧,而疯了的英慧却得到了真正的自由。以个体的疯癫为代价获取自由,这或许是这本书最大的讽刺。


韵说古今 | 一等奖作品

文/杨婧怡


上阳人


当苍黄铿锵的晚钟响起,坊市间几顶鸦青棚子落下,马上行客轻敛衣裳继续吟鞭东指,洛阳城重新浸泡在古老落日姜黄浓稠的光中。

浓稠的暮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开元时候钟鼓馔玉的新夜,月亮也只是一滩淡绿的酒。

城中央黑沉的长街上几点赤橙灯火飘摇闪烁,是夜色把盏言欢的眼波。歌姬细软的声音飘飘荡荡,在广袤的深夜里流转过石桥烟柳楼台亭榭,飘进过路人的心里和钱袋里。

牵马的小吏一路喝散街市上的行人,眼里进出火花样的快意。女尚书贞骨归乡,自当是得意事。长街尽头的贞节牌坊也要竖起来了。

钟鼓悠悠鸣过,云板叩叩响过,棺中人脸上挂着疲倦的微笑。

可惜团圆今夜月,清光咫尺别人圆。


林氏自小也有过一个名字的,是很美的两个字眼。可惜后来很少有人唤起,以至于连她自己也模糊忘却了。

庭院里石兽低阖着眼睛,水井里摇着一滩碎瓷样的半圆月亮,机杼声吱吱轧轧和浓黑天宇里密织的云一样麻木绵长。

她放下手中的针线,准备结束这麻木绵长的一天。烛火在墙上映出一个红圆的灯影。她在里面看见自己的侧像,好似五言诗一样的纤细飘零。

很快在她短暂的惊悸中,灯被熄去。这一年她十五岁,感觉生命的织锦上有个虫蛀样的硕大空洞。

白日里很少获准出门,唯有坐在院子里描花时,看见日光下翠绿蜻蜓飞过芦灰的墙,才能感到一点生之喜悦。


那天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,她破例获准和小鬟出去买元宵的瓜果烛火。花市灯如昼,糕点淡淡香甜同烛火的气味一起漂浮在橙红微热的空气中。

这样的街市,该是她心里从小就有的元宵日,烈火烹油。

那时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,她在人群里看到一张清俊模糊的脸。其实她对他的印象始终不过是靛蓝色斗篷和颀长的身影。

在那个瞬间,她感觉自己的空洞像是越缩越小,甚至在一瞬间里想到了结婚生子的大事。她被人潮推来推去,努力跟随他前行。她真希望自己能问问他年岁籍贯,是否已有家室……但她不能。

灯火更明了。他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她的脸,眼光对上她小鹿般清澄驯良的眼睛。但他们飞快相失在人海,在婢女惊诧的呼喊间连她自己也险些消失在人群里。

晚些时候,她坐在黄铜菱花镜前,火光在镜角磨损的坑洼里绽开赤金光芒。镜中人绯红的颊,空灵的眼,都是那人所未见过的。她突然把她自己看得珍惜了起来。

她辗转反侧了大半夜,心思这件事如何才能有个始终。可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让她措手不及。

两日后她听到父亲说,长安城的“花鸟使”看中了她,要接她走,半月后动身。


长安二月的天是清淡调和的蓝。春天当属早春最好,濛濛的柳和飘浮的淡黄的云。不日间粉樱开满朱雀街,子规声里雨如烟。

林氏在宫中安居下来。这里的生活难说好坏,不过是换一个监禁之所,但这一个倒是货真价实的无期。宫中人多事杂,好在她本讷言。

惟在林花谢了春红时,她会想起洛阳,想起元宵日里的惊心际遇。半年的时日像梦一样。

凌夜,各街市的灯亮起来了,大明宫也进入了最繁盛且满载期待的时刻。

她和玄宗静静躺在珠帘绣幔的大床上。窗下秋虫浅浅地鸣几声,隔着窗纸也隐隐看得到满天星河。

他不过问了她姓甚年十几,连故乡和闺名都不曾得知。寥寥数言,像廊檐上乏善可陈的一弧新月。

不过一个转身,他已经入眠。她听着他睡去的平稳鼾声,心里温沉美好又乏味悲伤。

很多人说每年进宫女子无数,大多都不得与他见面。自己已胜过人家一筹了,她想着。

但她想要的东西像是落入海里的银针,漂浮几下终于在混沌黑暗里消失不见。

她把手轻搭在他的背脊上。他像是察觉了,但没有作声。或许他以为她爱他,心中升起一点轻蔑的爱怜。

左右不过还是孤独,这样的夜晚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。


回来以后嫔嫱们开始议论,说她切切要平步青云了。她不感到欢喜或反感,只有惶惑和淡漠。

二更天里,入选的女孩子齐躺在永巷一间大屋子里。也有人不时地低声诉怨,然而很快又熄了下去。

她拨弄着腕上的赤金镯子,两臂覆在齐胸的浅桃红薄被上,觉得长夜竟也有值得期待的事。

很多年以后再想到躺在他身边的那个夜晚,她心里并没有光耀的感觉。

其实肯定有过一瞬的快乐,至少不是一个人听秋虫声。但片刻之后那个十五岁填补起一些的空洞又开始一点点地洞张开,并在她之后的人生里蔓延得奇大。

几日后她得了封赏,也听到一句至关重要的闲话。彼时太液池畔枫红尽染,白鹤在铺满金屑的湖上飞旋。这时候有人来送话了,说一位“女道士”要迁入宫来,竟是十八王的妃子。

她那个时候还不太明白,一个人想要改写命运哪有那么容易。

她等了很久很久,但他都没有想和她见面的意思。在等待着的无聊时日里,她效仿前朝宫人在红叶上题诗,让红叶随渠水漂出去。

查无回音,那种空旷迷茫的感觉又来了。

其实是还没来得及有回音,她已经被“女道士”划入遣去上阳宫的妃嫔之列。



她就这么回到了洛阳城。从洛阳被强带去长安,又从长安被逐回洛阳,一切如旧,只是永不会有灯火辉煌的元宵日了。

她照样没见上爹娘。三年后与三年前如出一辙的早春天气,她从马车上下来踏上故乡,竟像是异乡人。

上阳宫景致不俗,大抵是被修葺过的。有两位绿衣的监使在大门前叉腰立着。一切生活又被打回原形--和童年--和在永巷一般,只是她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希望.

洛阳城的春光大好,牡丹铺延在四月的每一处。隔着墙听得到钟鼓回荡车马辘辘之声,但她总疑心那不过是想象。

那声音极真实,不过是车帘内外,戏谑言语,花团锦簇,男癫女狂--那里的人本该有一个是她。

她就听着这杳远又切近的声响,从清晨坐到日暮。别的女子都在娇声诉怨,春日里白天可真长。惟她不知觉。

独看上弦月攀上枝头,她想起当时的月亮,也是这样的小半张脸。总是一样的月亮,一样的一个人。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生活下去。

她第一想到了跳井,但怕骇人;二想到上吊,却觉得死相难堪。吞生金是个好法子,可她手头没有大块的金。她就作罢了。

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,其实主要是因着她还有个家,一对父母,一兄一姊。她又用了送红叶出宫的办法,这次没有写“今夕何夕见此良人”,她不过是写上让洛阳林府来赎人--哪怕来看她一眼。

每一天的清晨到日暮,她终于有了新的盼头。她甚至想过十五岁时候看到的那个人拾到了红叶,带她出去和她过一辈子,让事情兜兜转转有个圆满。

哪怕没有呢。哪怕是家里人看到红叶赎不出人在宫墙外给她抹眼泪,可是他们多半看不见,看见也不肯赎的。非是达官显贵人家能把女儿打发出去倒享清福,何况现在人也难再嫁。

她终于不再想了。每个车马喧嚣花开满城的春天她都不曾动心过,绕梁燕子也只是鸦青的两片纸。


天宝十四年,安禄山叛乱,洛阳城陷落,上阳宫外哀鸿遍野,可她们这里不过是乱军来歇过脚就走--匪兵都不肯多看她们一眼。开元时候的珍器重宝倒是一件没剩。她们这里的人越来越多,越来越老,和她同来的要么吊死要么病死,活着的也多半有心病。

开元十八年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她自己也很难再去想。

偶然想一想,也不过是家事。爹娘若是还活着,也该有花甲之龄了吧,兄长会不会去守潼关,一家老小怎么活下去……是了,活不下去的。她彻底一个人了。没有红叶等着她去写些什么了。

她慢慢地不再耳聪目明,捏着绣花针的手也变得巍巍颤颤。她对任何宫外的消息都不再敏感,包括大明宫里的主子已经换过三茬。

大历十四年,梨园乐工被罢三百。长安和洛阳彻底变成前朝平淡无奇的两座城,很少人再谈起贞观开元,见证过这一切的人也都垂垂老矣--谈不动了。她六十五岁的时候接到长安来的旨,随之而来的还有新上任的守宫吏。那二位绿衣的青年人呼喝着她出来,要她跪迎圣旨。

他们笑她的小头鞋履窄衣裳,问她为何要以青黛点眉细细长。她也跟着笑了,笑得无所顾忌。

“你们没有见过天宝年间的长安城吧,那时候街上的女子都和我一样,贵妃也是。”她一面笑着一面说,不顾阻拦地趔趄着踏出门去。

在那个瞬间她听到苍黄铿锵的晚钟响起,看见了枫叶上沾满晶亮的蜜色微光。洛阳城似乎从未变化,还是那样的街巷,那样姜黄浓郁的日色。

她看着看着,眼泪就流下来了。两个监吏面面相觑,看着这一场闹剧样的啼哭。他们宣布她为女尚书,本是件何其光彩的事啊。

这一天夜里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,像是没有气息。清晨时候人们发现她身体已经冷了。可是没有人感到哗然,也无力为她安葬.还是两个绿衣吏听老宫女说她家就在洛阳,才着人送棺木回去的。

最后的那个晚上她拿出陪嫁来的黄铜菱花镜,火光在镜角磨损的坑洼里绽开赤金光芒。

她把很多人很多事都想了一遭,父母兄姊孤寂而有片刻快乐的永巷生活,模样已经模糊的唐明皇,最后想到了元宵日的那个男子。

或许那时他其实已经年近半百,或许脸上有道狰狞的疤--她也从来没有看清楚过。或许根本没有这个人,是她年岁大了,有了癔症。

她的灰白鬓发一点点被描上颜色,皱纹也渐渐淡去了。刹那间好像看到镜中人有绯红的颊,空灵的眼,她很满意地笑了笑。

当苍黄铿锵的晚钟响起,坊市间几顶鸦青棚子落下,马上行客轻敛衣裳继续吟鞭东指,洛阳城就重新浸泡在古老落日姜黄浓稠的光中。

或许会有人记得,那位姓林的女尚书死了,是老死的。但不会有人知道她在开元十八年所历的种种,也无人知道洛阳城里有过一个女孩,叫林月岚。


点评

”时间变迁,朝代更替,具体到一个人身上,谁都是沧海一粟。千百年后,不会有人再想起,大唐盛世里有一个女孩从洛阳到了长安,又从长安回了洛阳,更不会知道她曾经也期待过与一人暮暮朝朝。史书上,她是老死的女尚书,寥寥几笔掠过她的一生,岁月的山河间,终究没人记得住她的本名。


光影之寻

优秀作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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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与暗,虚实相生;

光与影,交错纵横。

我们将相机对准天地间的渺小,

晕染出极致的镜头美学。

明暗的交际,

恰似宇宙之绮幻,

阡陌间,

映射出光感的斑斓。

运用镜头的叙事性语言,

极具宿命感的画面,

终将定格成永恒的经典。

这镜头下的凡俗,

是牵绊,是守护,是自由,是归宿。


当瞬间的绽放

越过时间的藩篱

每一个跃然纸上的文字

都有着与众不同的韵味悠长

在这场对灵感和命运的叙述中

我们不断审视着,

找寻记忆中的文脉与灵思,情感与联结

我们在森罗万象的寰宇中

定格瞬间的风骨

在梦的潮汐中

甦醒麻木的触觉

待到新刊启阅时

请你在世俗与规则之间

拒绝定义,找寻自我